【双杰】江湖未老
*背景:《苍山暮云》(链接为第一章)
*推荐bgm:《鼓与花》戴荃版
*给@江晚吟的紫电电 的以粮易粮小甜文,爆字数,八千字一发完……爱您!
*十六七岁走江湖往事,重度OOC预警,我流魏哥有一点点怂
*大量突如其来的回忆杀、描写流文笔预警
*打滚求评论
*相关汇总见tag苍山暮云,感谢阅读
01.
江澄怕冷。
你别说,他看上去骨头硬得很,还真怕冷。儿时与魏婴同床共枕,分明是他自己一脸嫌弃要分两个被筒睡,半夜一看,却已钻进魏婴怀里抱得死紧。这一点是值得魏师兄沾沾自喜、自豪一番的,即便寒冬里,他的身子也还和火炉一样融融地暖着,不像江澄,就算裹上十层毛茸茸的裘皮衣裳,也还是手脚冰凉。
后来两人年岁渐长,也分了屋,不过冬季里,魏婴依旧时常要抱着被褥跑到江澄房里去,问他要不要一起。说是问,其实这人吧,不由分说的就自顾自进里边去了。江澄撵他,撵不走,拗不过魏婴脸皮厚,只好勉勉强强同意,再加上几句“多大的人了还怕黑”云云。
怕黑不过推说之辞罢了,魏婴自然是想同江澄一块儿睡得暖些才来的。但若真说出来意,以江澄的性子,怕是死活不会放他进去了,只好改托其他缘由。
次日醒来,也免不了叫江澄斥责一通:“魏婴,你他娘的……睡相真差!”
这是真的。魏婴睡觉时不太规矩,手脚乱摆乱动,江澄给他折腾得够呛,一觉睡下来腰酸背痛,一面说,一面还揉着腰。只是他此时披着长发,仅着一件里衣,衣襟随意地敞在那里,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与一双锁骨,再揉着后腰。这场面,在魏婴眼中,实在有几分……
咳咳。不宜再想下去了!
现如今,大火西流,天气渐凉。
天涯羁旅途中,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,于客栈窗内、枕衾之间,仍同那时一样,紧紧相偎。
02.
时值金秋。层林尽染,梧桐似熔化了一整树的焦糖。迎着习习的风,落叶在枝头瑟瑟发抖,时有叶片如扑腾着翅膀的飞鸟般打着旋儿落下。
这日行至钱塘,魏婴却并未拉着江澄去西子湖,反而到了另一处地方。
湘湖。
此地有残荷花红枫,亭台水榭,和风一吹,湖面涟漪荡漾,也算一处美景。大抵因西湖风头太盛,才鲜少见着游人。
初日曈曈,朝暾明晃晃。魏婴轻飘飘落在长桥上,剑尖一扬。江澄身形轻巧,自岸边直接跃至魏婴对面,掣出三毒,剑光如目光,锐利而明亮。长桥桥面狭窄,曲曲折折在湖上蜿蜒开去,两人对立,暗流涌动,倒颇有些大侠过招的气氛。
然而少侠毕竟是少侠——江澄一剑挑来,魏婴下意识往后一避,而长桥并无护栏。脚下一滑,噗通一声跌进水里。
03.
“你是傻子吗!”
江澄恶声恶气咒骂,一面用勺子舀了碗里的药,凶巴巴地吹凉,凶巴巴地往魏婴嘴里送。
魏婴先偏过头去,打了个喷嚏,又吸了两下鼻子,才转回来衔住勺子,将药饮下去,扁嘴说:“师兄我都这么难受了,还要喝这种苦药,阿澄你还骂我!”
江澄把碗往桌上一撂,啪的一声响:“还不是你自作自受!”
魏婴一看,江澄这样子就是真恼了,忙改口哄道:“是是是,劳烦师弟多费心了。”附加一阵挤眉弄眼。
江澄给他逗得笑了一笑,复又勉强绷住了表情,把碗端回来,再舀一勺,肃容道:“别嬉皮笑脸的。喝药!”
这样一勺一勺,将一碗极其之苦、又苦中发酸的中药灌了下去,魏婴的脸已皱成一团,看上去好不痛苦,大呼要白水、要吃糖。江澄给他递了水,后一句当没听到,只是看着魏婴的表情,想笑,又觉得不太厚道,便抿住嘴角,端走瓷碗,扭头走了。
直到入夜,魏婴睡得迷迷糊糊,意识已经在梦与现实的边界上游走之际,突然发觉,被子里的手被握住了,稍稍清醒一些。心说师弟果真又怕冷了,还来牵他的手——却又感觉江澄塞了个什么东西到他手里。魏婴忖度着,江澄大概是以为他睡着了,便不敢暴露自己醒着的事实,忍住了没动,等江澄的手偷偷地又退了回去,才悄咪咪动了动手指,触摸感受着那样小东西。
这……!
他在黑暗里无声地低低一笑,压不住上扬的嘴角。
——似乎,是块饴糖。
04.
魏婴病来如山倒,病去却不似常人那般如抽丝,睡了几个囫囵觉,趁着病返老还童成三岁小孩,同江澄闹了一闹,没几天便见好,卧病在床端着药吸着鼻子也能和江澄抬上半天的杠。
自魏婴不慎把自个儿弄病后,写家书给家里报平安的事儿便落在江澄身上。江澄写信不似魏婴,较他的絮絮叨叨而言简洁许多。但江厌离每每来信,叙述家中事宜,动辄洋洋洒洒不少,他也不好意思寥寥几字了事,只好冥思苦想,也多填上一些近况。
魏婴出门折紫菊,刚踏着花香归来,推门一看,便见江澄一手提笔、一手支颐坐在案前,脑袋似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,上下眼皮打架,已差不多会周公去了。
魏婴将紫菊搁在一旁,轻手轻脚向他师弟走去,待离得近了,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。
毫无反应。
魏婴玩心顿生,大着胆子抽了江澄手中毛笔,在看江澄面容,如方才一般兀自睡得香甜,这才嘴角一扬,眸中闪亮,信手一挥,刷刷几笔扫上江澄光洁的前额。
末了收笔,微微退后些端详——嗯,一朵墨花儿,还挺漂亮的。很衬江澄白得跟细瓷似的的皮肤。
魏婴再瞧了一瞧,江澄似乎较往日更白了些。是有些憔悴的苍白。
他在案边坐下来,一手托腮,想到另一个秋冬之交。
05.
那会儿他和江澄尚未分房,天气甚寒亦甚燥。
他秉烛夜里出门去,寻白日藏好的春宫,不不留神,把半座藏书阁点了个着。
次日兴师问罪,有好事者称起夜时见火烛自他们二人屋内出。魏婴心中连连叫苦,直发怵。
不料一旁的江澄蓦地踏前一步,道:“是我,我想找一本古书。”
接着前因后果说了一通,横竖半座楼已成飞灰,没得对证,江澄自由发挥,听得魏婴这个大说谎家都呆了。
我的乖乖,这身扯谎的本事,他几时从哪儿学来。
转念一想,许是和自己相处耳濡目染所致。哎,罪过。
人散时,他偷偷拉住江澄:“师弟,你为什么……”
江澄好像自己也说不出缘由,没好气道:“不知道!”
便自去领罚了。
至于魏婴偷偷给罚跪祠堂的江澄送莲藕排骨汤,却被看守的金银二珠逮个正着,连带做汤的江厌离也一道挨罚,腊八那日连粥也没得喝……那都是后话了。
06.
魏婴歪着脑袋,把重量依托在手掌上,打量江澄尚显几分稚气的睡颜,越看越欢,不觉微笑。
他喉结上下动了动,屏住呼吸,一寸寸挪向前去。江澄那双淡粉色的嘴唇紧抿着,薄薄的,形状很好看——和他的嘴唇之间,距离越来越近。
但到了仅剩咫尺时,魏婴还是一个急刹,停住了。他猝然退远,深呼吸几口气,要把一切绮念甩出脑海似的猛摇头。
江澄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。
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紫菊,拎走花瓶,逃也似地一气奔了出去。
——好险、好险。
就差那么一点点。
07.
江澄睫毛轻颤,睁开双目,眸光清明。
他先摸了摸额头,果不其然沾了满指乌黑的墨汁,脸一黑,腹诽魏婴无聊又幼稚,一面掏了块帕子出来擦,一面心道,不知魏婴突然凑得那么近,连呼吸都打在他面上,原本是想作什么妖。
……脸颊似乎有些烫。
错觉吧,他想。
08.
魏婴捧着换过水的花瓶,盛上那枝紫菊回来时,双方都十分默契地当作无事发生。魏婴仿佛外出初归,江澄走笔专心致志。
魏婴将花瓶搁在案上,一声轻响,惊得伏案的江澄抬头。
魏婴的脸掩在层层叠叠的花瓣后边,含笑说:
“明日重九。不如……咱们登高去?”
09.
断桥不断,长桥不长,孤山不孤。
是为西湖风物。
孤山畔,江澄被魏婴哄去给名士之墓上香,眼下魏婴一人独坐在放鹤亭沿上,一手托腮,想到思及重阳。他带江澄出去爬山,不御剑,只步行,美其名曰锻炼身体。江澄比他小上那么一点,体力亦不如他,却走得汗如雨下也要咬牙硬撑,愣是没停步子,也没开口说要歇息。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,请求似的说,师兄累啦,我们歇一歇罢,才在山腰一处小亭上停了一停。
江澄就是这样,从不服软,倔得要命。
他不禁笑了一笑,又容色一变,心道,江澄在时,他眼里唯见江澄;江澄不在时,他又满脑子想江澄,这可如何是好。
迟早得一个人出门走江湖一趟,世间尚有无数花月美人在呢。他虽已被拴死在名为江晚吟的这一根桩上,但野马偶尔也该脱一脱缰,就当是见识见识也好。
正胡思乱想时,目光随意向下一瞥,见亭台下山泉湉湉,缓缓流过之处,忽然冒出来一个小小身影,向溪中放了一只纸船进去。
这溪他来时便留神看过,心中还生出几分亲切。
他小时候和江澄常在莲花坞后山的溪涧间玩闹,翻开石块、徒手摸鱼(用网兜抓将被视为技艺不精,是会被嘲笑的),端一只白瓷碗来,将那些个未足指甲盖大小的小鱼儿盛回去,还要在谁捉得更多这一点上较劲。到了捞水草、捉田螺、拣石块去布置个适合的环境时,两人又一面相互嫌弃,一面同心协力起来了。
若是运气好,连螃蟹也能逮着,未及巴掌大,但也算难得一遇,不惜被那钳子上几下也要奋力擒住、装入竹篓,押回家里去的。只是养在家中大缸之内,与乌龟打架不说,两只钳还不安分地将莲花的细茎也给掐了,又显得面目可憎起来,只好将这位祖宗再放归山林。
或逢山雨,树梢百重泉滴,便折一片宽大的芭蕉或莲叶作伞,看雨打在瓷碗中,惊得里边的小鱼——或初春时才捕得到的蝌蚪四散而游,也便是狼狈中的一件趣事。
溪流曲折,那船折得简陋,太小太窄,淌出去不多时便翻了。魏婴如梦初醒——刚刚怎么又想江澄了。
于是一个打挺起了身,步下亭去,到溪边站定。定睛一看,方才那放纸船的原来是个小姑娘,面庞清秀而稚嫩,顶多十岁出头年纪,一双乌眸嵌在白皙的脸上,又圆又灵动。她被魏婴的到来一惊,即刻转身,却听魏婴道:“今日是重阳,又不是七夕、元宵,小妹妹,你放这个作甚?”
魏婴生得明俊,说起话来活泼泼的,甚是讨人喜欢,奈何对于这女娃娃来说是年纪大过她的生人,故对方并不吃这一套,反而警惕地退一步,却也并不胆怯,只脆生生问道:“你是谁?管我做什么?”
魏婴出门游历以来,搭讪无数(多半是江澄没有拦住或者不在的场合),此刻气定神闲道:“我见姑娘生得玉雪可爱,却一人在此放纸船,好奇而已。”
语罢抛个媚眼,变戏法般从袖中翻出一朵嫩黄绢花,轻轻簪上对方乌发。
女童眨眨眼,微微赧颜,却望向那翻倒而逐水远去的纸船,又恼恨地一跺脚,一把将绢花除下,掷回魏婴怀中:“夸我也没用,我可是有意中人的!”
魏婴江家混熟到现在,凭借一张巧嘴与一副好皮囊,撩天撩地撩姑娘,无往不利;没想到竟在个甚至连姑娘也算不上的小女孩手里吃了瘪,下意识接住绢花,愣了一愣,才笑道:“这么巧,我也有!”
那女童听了也一愣,再看一看流水,沉默片刻,问道:“那人喜欢你么?”
魏婴思索一阵,苦笑道:“有时喜欢得很,有时又突然不喜欢了。”
“啊呀,这样。”女童听罢,垂首绞弄鬓间垂下的一缕青丝,轻轻地说,“那年重阳,我在这里遇见他,就喜欢他了,但他怎么想的,我也还不晓得。”
一番话,听得魏婴是万分惆怅——他十岁的时候还半点没往这方向上想呢!
不过,说到初见……
魏婴摸了摸下巴,刚想说“我和我家那位初见是在三月二十六”,却听得上边传来喝声:
“魏婴!你给我过来!”
抬眼一看,江澄两手支在放鹤亭栏杆上,向下大喊。声音听得魏婴浑身一颤,心说师弟在这方面怎的越来越像他阿娘,太凶了可不好。便对女童再一笑,提气纵身,衣袂翻飞之间登上亭栏,一手扶住屋檐,在栏杆上站稳,笑道:“我这不是来了嘛。”
江澄半是冷嘲半是笑:“又在拈花惹草了?”
魏婴道:“我可没有。那么小的,我哪里下得去手,况且人家都有心上人了!”
江澄摆明了不信,别过头去。魏婴翻身入亭,正想再说两句,信目向下一望,却见又有一青衫小童出现在溪边,牵过那小女孩子的手,两人并肩走了。
魏婴没忍住,笑起来。
江澄一脸的莫名其妙:也许他师兄今日又忘记吃药。
10.
待登了并没有那么高的山顶后,两人再下山去,魏婴专门挑了邻近那条山泉的路,有意无意,时不时将目光瞟向琤琤作响的清泉。
终于,走到山脚下时,在溪头一块青石上,魏婴发现了那只被挂住的纸船,足尖一点,伸手一抄,便将那小舟捞了回来。
江澄见这玩意湿答答的,不住滴水,蹙眉道:“这是什么。”
魏婴道:“情书!”
江澄:……
这回是真无话可说。
船身的纸吸饱了水、已经软烂,原本该写着字的,但已漫漶不清,只剩墨迹一团。魏婴轻轻一拨,却露出乌篷船造型的小舟之中,还有一样物事,四方扁平,用油纸包得严实。
看不出来嘛,小姑娘心挺细。
魏婴将细绳扯开,(在江澄反对与谴责的目光中)把沾了水的手直接在衣摆上抹干,便去勾油纸里面包着的那张纸,慢慢悠悠将之抖开,忙唤江澄:“师弟师弟,你快看!”
江澄不得已,凑过来一看,稚拙的笔法爬行纸上,大体看得出共四个字,他却一个也认不得。并非他见识短浅,而是这字写得实在奇怪,每一个字都由数个字拼成。单个的他都认得,凑起来却不晓得是什么了。
便道:“这写的什么玩意。”
魏婴眸子滴溜溜一转,笑得狡黠:“师弟,这你就不知道了吧?”
像这类字谜一样不在正道的东西,魏婴一向比他精通,较他先想出名堂来也是情理之中——话是这么说,但被人压一头,心中不免有些窝火;再看魏婴洋洋得意的表情,不免觉得他有些欠揍。
想到就做,江澄一脚踏上魏婴靴面,还狠狠碾了一碾。
“哎哎哎疼疼疼,我不闹了师弟你松开!松开!怎么能一言不合踩你师兄呢!”
江澄冷眼看他连连讨饶,心中气已消,面上却仍恶狠狠道:“少卖关子,要讲快讲!”
魏婴展开纸张,又笑起来:“哎呀,其实很简单的啦。你看,这儿‘青气’合起来是个天字,‘万丈’指长,‘山水土’凑起来是地,最后‘多年’是久。合起来,天长地久嘛!”
江澄见他故弄玄虚的样子、还以为要道破什么天机,没想到这般幼稚,斥了一句“你可真闲”,转身就走。魏婴忙把纸叠起来收回去,结好绳子,重新搁进纸舟中,再把它放回原处——即便再眼疾手快,做完这一套的时间,也够江澄走出老远了。
他只好一边追,一边喊道:
“师弟——等等我呀,师弟!”
11.
时隔多年,再游湘湖。
两人依旧佩剑轻袍,江湖人打扮,但这一回却未再度切磋湖上,某个傻家伙也没有再一次不小心跌落湖中、害好几日伤寒。
他们租了条画船,徐徐行于湖上。
浓云蔽日,此时湖上氤氲一片溟濛的水雾,天公不作美,自雕窗向外望去,只能隐约看见远处或赤红或灿金的秋叶与亭台,再便是缘处含黛而起伏的山丘。景致虽好,只是一成不变,未免令人审美疲劳。
江澄昨晚半夜爬起来批文书,自以为瞒魏婴瞒得很好,但魏婴只消一看他脸色与眼下乌青,还有什么不知道?只得看着江澄此刻昏昏欲睡的容颜,自个儿心疼上一阵。
江澄困得迷糊,把脑袋歪着靠在魏婴肩膀上。他唯独意识不清时才会这样,无意识地流露出对魏婴的信赖来。
细眉微拢,抿着薄唇,似乎小憩得不太安稳。
魏婴伸手,揽住江澄的肩,动作轻柔。接着,悄悄地,他把自己的唇探过去。
离江澄嘴唇还剩寸许距离时,空气似乎已经凝滞。却见江澄两扇垂着的睫毛蓦地颤了颤,最终露出其下一双杏目。
——糟了。
他忘了现在早已比不得当年,以江澄如今的实力,一点点动静足以令小憩中的他立刻清醒。
偷亲未遂、被抓包现场,魏婴进退两难,不知该豁出去亲了再说,还是退后装无事发生过,一时僵直在那,气氛有些尴尬。
而未等魏婴动作,江澄见魏婴那一瞬间错愕又傻愣愣的样儿,竟是勾唇笑了。
他旋即扬起下颚,吻住魏婴半张着的唇。
12.
孤山仍是那座孤山,放鹤亭中几块碑石上铭文也没改。
旧地重游,魏婴颇觉得感慨。他心悦他师弟,当真如草蛇灰线铺陈千里——一切早有痕迹。
魏婴仗着轻功,一跃而起登上亭顶,放眼望湖山,在尖顶上玩儿金鸡独立,直到下面的江澄实在看不下去魏婴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他们家的脸,一把把人拽了下来。魏婴随他拽,哈哈笑着,一面说“罢罢罢,我都听你的”,这才算罢。
魏婴下至亭内,也不安生,向亭下溪流张望,眼睛忽地亮起来,飞身拔腿往下跑。
那溪边正站着个年纪约莫二十的姑娘,亭亭玉立,一双妙目又圆又灵动,五官轮廓依稀看得出当年那个小女娃娃的影子。
她俯身下去,向溪水内放下一只折得精致结实的纸船。
魏婴步过去,朗声含笑道:“今日重阳,又不是元宵,不知姑娘在此,又放这个作甚?”
那姑娘回身盈盈一望,蛾眉略蹙,迟疑道:“……你是谁?”
魏婴只是笑,腕子一翻,一朵嫩黄绢花已自袖内滑到手中,朝她眼前晃了一晃:“多年前曾萍水相逢,姑且算是故人吧。”
姑娘盯着绢花,似在回忆,须臾便微微睁大了眼睛:“你是……”
魏婴笑道:“不知姑娘与那意中人,如今可还安好?”
姑娘听得此问,红霞转瞬便飞上面颊,含羞低眉之态一如往昔,轻声道:“承蒙问询,我同他……我同他已成亲好些年了。”
魏婴:……
为什么别人家的青梅竹马开窍比他早成婚也比他早啊啊啊!
他这厢才一抱拳,恭喜的话未来得及出口,忽地一阵风刮过,一青衫男子猛冲过来,强硬地挡在那姑娘面前,一手揽她肩膀,将其护在身后,生生将魏婴与之隔开,眼神充满戒备,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,缠着别人的妻子!”
一旁的姑娘忙摆手:“夫君息怒,他不是……”
魏婴脑中冒出第一个念头:娘的,老子好冤。
第二个念头:娘的,啥时候才能听江澄叫我一声夫君。
第三个念头蹿上来,他才抱拳向前一送,道:“祝二位百年好合、天长地久!”
趁着这位兄台还没把拳头往自己脸上招呼,魏婴脚底抹油,跃上放鹤亭去,溜了。
何况江澄犹且在那儿候着他呢。
13.
江澄双手抱胸,冷冷道:“怎么,会姘头回来了?”
魏婴笑嘻嘻去牵他手:“天地良心,我要有姘头也仅江师弟你一个。又吃酸啦?”
江澄冷哼一声,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,提步子便走。
同当年一样,魏婴笑着追了过去。
追上了,便再不放手了。
14.
回了莲花坞,魏婴这日百无聊赖起来,看什么事儿都有趣,案头的木纹也能研究出朵花儿来,独独对批牍文提不起劲。闲了便找事儿做,竟在家主屋内翻箱倒柜,寻起旧物来。江澄上校场指点门生去了,此时并不在,因而他才敢乱来。
别说,还真叫他自不知哪个角落旮旯里找着了一只黑漆漆的盒子,藏得甚深,做工又细。
魏婴把它搬到案上,对之摩拳擦掌一阵,心说不知能窥得江澄什么小秘密,抚上锁扣。本已最好费一番功夫撬锁的准备,却不想他的手一碰到锁头,盒身便泛起一层淡淡的灵力紫光,接着锁中发出嗒的一声响,径自便开了。
魏婴大为惊讶,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可设灵力禁制的盒子,咂咂嘴——不愧是云梦江宗主,高级货。
这才开始看内里的物件。最底下摆着一沓整齐的信纸,上边则散着各种杂七杂八的玩意儿:通红的枫叶、一碰就要碎了的梧桐树叶、一朵腊梅花、几片藕荷色花瓣,甚至还有一块树皮……
他是在看见最后一样时,才恍然大悟地想起,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前写信时捎带着一起给江澄的。
他每每闹着玩儿似的往信笺里塞这些,没想到江澄居然把它们收得这么妥当。
兴致上来,他又将信纸一张张捡起来看,当年的信件往来中不乏他讲给江澄的奇闻趣事,还有那些个故意抄来逗弄江澄的闺怨情诗,至今读来犹觉得津津有味,不由得哈哈笑着看了半天。
江澄尚未归来,他便把压盒底的那最后一张也揭了起来。
江澄写字多是行书,笔下凌厉桀骜,锋芒毕露。他们说人上了年纪,字就会越写越圆润,但他觉得江澄是不一样的,那个人肯定不会如此。到老到死,他都该是傲骨嶙峋纵横恣肆的样子。
但他在手中这张已经泛黄发脆的纸上,所看见的却是极其端正细谨的字迹。
写的是天长地久的那个字谜。
15.
江澄回来时,魏婴朝他笑,说:“师弟。”
“作甚。又惹祸了?”
“没。我……我就是,特别喜欢你。”
16.
一代家主、一位豪侠,共是一双璧人。
传奇不尽。
少年子弟,江湖未老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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补充说明:
1.苍山正文是春与夏里的少年故事,番外就写了秋冬。杭州真的不光有西湖,湘湖也很漂亮。
2.孤山上确实有放鹤亭,但亭上是看不到山泉的,要往上走才看得到;也确实有名士之墓,葬的是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的作者林逋。
3.我真的不是来打旅游广告的……
4.手稿录入得我肝肠寸断,给个评论抚慰一下成吗,给您比心了!
5. 我说的停更永远是假停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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