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温善】醉花阴（五）-报菜名的梓木

*前文：（一）（二）（三）（四）（四）文末加入了一段新的，因为后面可能还会涉及到这个文段，如果有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一看

*本章3k5，姑苏求学剧情结束，少年时期剧情预计剩最后一章，“江南铁笛”句为引用。

*感谢 @净天对本文提供的帮助

*感谢阅读，欢迎评论

03.如此春光如此花

暮春时节，金光善携一盏朱砂，头顶层叠玉兰花枝，上藏书阁寻温若寒。前日小古板来传宗主的话，又叫加抄三遍《蓝安辞赋集》，看来有了金光善每日汇报，尝到点甜头，就开始得陇望蜀，又误会温若寒改了性子——温若寒倒是配合，一笑，表示知道了。

先前的家规多是金光善东拼西凑、胡编乱造地填了大半，此番再上门来谒。竟不觉得写那些劳什子苦闷，或因他本就不专心，又或者他同温若寒在一起，整颗心都光明。

温若寒跪坐于小案对面，静默执笔，将金光善那柄死里逃生又成了祸根的折扇展开，凝眸望其上美人画像，顺着眉心一点妖冶的红往下，是纤纤玉手一双，持一管笛。画中美人垂眸吹奏，似有清越笛声自画里而来，直入耳中，温若寒心念一动，笔底走龙蛇，题下一句。金光善凑过去看，原来是前日抄过的蓝安辞赋，“我有江南铁笛”句，与画上微雨杏花、江南风物正相宜。

金光善于是赞道：“好字。”

他坐温若寒对面，倏地直起大腿而跪，取最细的笔，蘸一点鲜艳朱砂。温若寒仰面看他，金光善便趁机落笔，柔软笔尖在那人光洁前额上蜻蜓点水地一吻，一点赤色如一枚小小火星烙下，与他所着衣衫上烈焰翻腾相衬，浑然如似天成。

温若寒波澜不惊，直直望他：“怎么？”

金光善一手拢过温若寒鬓角发丝，答非所问：“若寒兄想不想知道，他们都如何说你我二人？”

不等温若寒回答，他继续道：“他们讲我赶着巴结未来温宗主呢。所以，我这小厮都有的，若寒兄，怎么能短了你的呢？”

温若寒捉住他转而在自己鬓边乱挠的手，另一手正欲探出去勾某人的下巴，不料忽有一只蛱蝶——起先在窗外玉兰花枝上晃晃悠悠打转，寻寻觅觅，求一场只盛不衰的春色，不知怎的从漏花窗晃了进来，翩跹着、翩跹着，便舞到了温若寒面前，停驻于他额间，宣告一曲终结。蝶翼扑闪两下的当儿里，金光善凑近，垂落的发惊走那不请自来的客，而他的唇同时印在那枚他亲手点的朱印，将瑰丽如牡丹盛放、烈焰燃烧的痕迹轻轻舐尽。

而后，温若寒双唇逼近，金光善水到渠成地俯身，就着丹砂去同他接一个吻，毒且甜。温若寒步步紧逼，金光善甘愿领受这令人面红耳赤的侵略。

温若寒绕过小案，捉住他双手，干脆将他摁倒在地，吻个尽兴过瘾。少年人皮肉相拥，多一点触碰都是好的，食髓知味，自然贪得无厌。

温若寒松开他时，指腹摩擦过一双被吻得润泽的唇，问：“怎么是甜的？”

金光善则笑：“若寒兄，你好招蜂引蝶呀。”

温若寒再看了他一眼：“听话。”

金光善也便不卖关子，坦然地、甚至是得意地同他耍小聪明：“朱砂里混了花瓣花蜜——若寒兄，方才那样子好看得紧，好一出蝶恋花，只可惜金某并非丹青妙手，不能为若寒兄画下来。”

说这说那，大费周章，不过为了捉弄他那么一下，认倒也认得坦白。温若寒笑骂：“小滑头。”

金光善看着身上的他，颇无辜地眨眨眼，意思是，我也没说不是呀。

温若寒定下主意，礼尚往来，要回敬。

春末夏初，天气转暖，衣衫轻薄，金光善的衣带松松系着，温若寒手指略挑几下便开。温若寒顺着衣服下摆探手进去，解他中衣，一面道，“他们怎么会讲你是我的小厮，你像么？”

金光善微微眯起双目，猫儿似的，享受他的抚触，笑吟吟说：“我不像么？”

“我可没兴致亲我的小厮。”温若寒前一句轻描淡写，略带不屑，同时轻车熟路解了他中衣的腰带，转而低声道，“你像男宠多些。”

金光善见他唇角噙笑，也嘻嘻地笑起来，去握温若寒的手：“好哇，反正都是你的。”

毕竟少年郎，鲜活皮肉，一晌贪欢，渴盼由他人的手在身体上点一串熊熊的火，不拘是谁，只要能抚平那薄薄一层皮下蛰伏的蠢蠢欲动，便甘心化作一汪春水，任人摆弄。

春风骀荡，正宜白日宣淫，浪掷大好时光。

一转眼，春去秋来，再是万物凋敝的冬。云深难得落雪，四下一片银装，本就冷清的地界覆了雪愈发显得冷淡，由雪色至无色。

金光善数九寒冬持一柄折扇，赴温若寒之约，山巅赏月。

云深不知处不得御剑，金光善一路安步当车，尚未步至最高处，便闻与寒风俱来的乐音，笛声清远，曲调虽悠扬婉转，却仿佛含金铁铿然之声，隐有肃杀之意，与冬日凛冽长风叶韵，相辅相成，十足的冷。

金光善缓步前行，至高之处已入眼帘，谁料到绝壁悬崖之巅竟这样突兀地生出一枝野梅，全无人为造作的病态，巉岩罅隙里不服输地扎了根，寒冬腊月偏要怒放，决绝如杜鹃啼血。芳华灼灼，花中魁首之骄傲，挥霍地在雰雰霜雪之中熊熊燃烧，一团火的热烈。

然而，梅树梢头，真正的至高点，一抹人影乍现，背对金光善，翛然独立，俯瞰众生，此刻蓦然回首，原来那绵延不绝的乐声出自他修长指间一管笛——铁铸的笛，黑沉冷肃之色。温若寒兀自垂眸吹奏，墨发飞扬，几与夜色融为一体，而月华又流镀在他白皙面庞之上，一层神圣的光。

——我有江南铁笛，要倚一枝香雪，吹彻玉城霞。

此间无霞，他便扯一角衣摆，也不比漫天霞光逊色。

太阳的神祇骤然现于月夜，金光善睁大了眼，不敢出声，怕惊动降临人间的神，怕他踏月破空而去。

金光善一步步走向他，走向一场以红梅与衣上烈火点缀得盛大而艳丽的神话，以为自己额上的丹砂也化成了这仪式的一部分，是信徒的象征。那人倚一枝香雪，吹彻玉城霞，余霞散成绮，便落入他眉心——金绮是他的名。

他也不顾身上裘皮价值连城，席地而坐，温若寒在旁置一壶江南美酒，他自斟自饮，细品盏中琥珀光。

寒风自万丈之下来，刮得他面颊通红。他自知怯弱，并不逞能往下看，只灌一口酒暖身，驱散胸中高处不胜寒。

而他的若寒兄，享受过整幅天地都拜在足下的慷慨，为这一曲《凤求凰》扬一个高上九重天的尾音，冷硬的铁笛自柔软唇边撤去，温若寒向他笑问：“如何？”

金光善拊掌赞道：“极好！”

温若寒又道：“怎么个好法？”

金光善同他笑：“我喜欢。”

温若寒于是也一勾嘴角：“如此看来，确实很好。”

金光善举杯：“饮美酒，聆仙乐，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。若寒兄以为如何？”

温若寒一笑。他虽为须眉，此一展颜，却大有倾城之味。足尖轻点，离开他迎风舞动满树彤云的神坛。一瞬衣袂翻飞，说不出他衣上烈焰与簇拥着他的红梅何者更令人惊艳，或者它们合该是一体，仙门百家之首、花中之魁。火燃向下燃成了梅，梅绽至衣上做了焰，自神话中、自楮墨中飞跃而出，便与月光的底色相伴。

他来到他的少年——他的被狐裘围拥着，愈发显得小小一团的少年面前。

他俯下身，手握在金光善持酒盏的五指上，带着铁的寒意，就着金光善的手啜饮一口涵蕴于水中的火。而又饮一口，则以唇作盏，将甘美醇浓尽数渡进金光善嘴里，再探舌越过齿列的城防，深入他口中去吮吸，搅乱一池静水，天翻地覆。

金光善双眼迷蒙之际，莫名任性地猜疑，恍惚想道——第一次如此，这一次也如此，他的若寒兄何必总是就着酒香来吻他呢？他是金鳞台未来的主人，日后少不得要与无数应酬、无数不得不喝或拿来浇愁的杯中物为伍，温若寒又岂能不知？偏要这般吻他，咬破他的唇留一抹血痕，领地的证明，又挟清酤裹住他一副口唇，凌厉的吻，吻得他生疼，血与酒交融，却是腥气与辛辣之余，还有微甜。

他此生再不会有比这更难忘的了，他想，大约往后每饮一次酒，他都会想起此刻，于是不得安生，温若寒噙酒吻他的目的或也就此达成。

他一面尽情地献上自己的体温，一面心道，不愧是若寒兄，这着是将了他一军了。永世不忘，真狠。不光狠在杀敌一千，自损八百，亦狠在吃准了他会甘之如饴。

唇分之际，那柄笛抵上金光善带血的温暖的唇，吐息温热落上森冷铁器，妆点一层梦一般的薄雾。温若寒犹带金光善热度与鲜血的薄唇开合，含笑道：“那么，另一大幸事，想必是你我相遇了。”

金光善先是一愣，复又笑逐颜开，那种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在两人之间涌动，暗潮汹汹。

他听见自己说：“若寒兄所言极是。”

一扬脖，高处凛凛罡风中，饮尽这盏酒。

狼与狐，也戏仿高山流水，引彼此为知音。

那样澄明的月色，为如墨的夜空破开一隅圆满的缺憾。姑苏的雪绵软，拖泥带水，欲去还留，此时恋恋不舍一回眸，又撒下些细碎的星子来，落在最接近天穹之处的两人眉梢、肩头，莹白的微光，恍如白驹一来了又走，一晃眼，少年成皓首。

温若寒望着身侧的金光善，眸光竟不可思议地温柔。他这样不可一世的人，偶现的一丝温软，足以叫人发痴发迷，宣誓一生以忠诚相许，而金光善对此却全然不知。是他有意为之，不叫他看见。玩笑一般的少年情谊，狂而且轻，轻得经不起太多摔打变故，世事一旦风起，便如柳絮般风流云散才好，不必惹得彼此泥潭深陷。

温家的少主太清楚了，金光善那份不作伪的狡猾，总有一日会失去其率真，灵动亦将蜕变为奸诈；而他也迟早会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主位，享无尽赞美、受无尽诋毁。

然而，未来毕竟遥远，这些念头占据他的心神，亦不过一眨眼功夫，便又溜走，被炽烈的其他的什么东西排挤开去了。

他便偏过头，将金光善鬓发上染着的雪花，都一一吻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