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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温善】醉花阴(八)

*前文:()()()() ()()(

*本章5k+,时间线走到双家主时期,前段善主场,后面有寒相关

*感谢 @净天 提供的帮助

*感谢阅读,欢迎评论



 

  七月流火。天上牛郎织女,“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”;地下,黄泉没过他父亲的枯骨,头七之日,地上的人在等,等那不肯就此消逝的灵魂。

 

  而金光善,仍带着些做梦般的懵懂,或者说,不愿醒来。傀儡不遵号令,脱去孝衣,深夜出逃,踩一柄醉柳,披星戴月,向姑苏旁小城飞掠。

 

  千街错绣,车如流水马如龙;千灯如昼,黄花秋月正金风。入耳吴侬软语,入目繁华锦绣,一切一切,与旧日游时皆无二致,不因远方的玄门宗主、某人的父亲之辞世而黯淡一瞬。逝者如斯。晚风柔腻,也一如从前,他与温若寒并肩而行的从前。他还穿一件白底长袍,衣上纹样从当初的赤焰变为如今的腾云,暗红色泽,如弃胭脂水,而流水无情。

 

  脂正浓、粉正香,热闹非凡,他则一人走过一盏盏华灯、一双双行人,幼嫩的鬼脱出无间地狱,于人世漫步徐行,像一个梦游者,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。人流不禁分开一道缝,容这位面无表情的贵公子通行。

 

  只有那么一个例外,不长眼地扑到了他的面前。

 

 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乌黑的小脑袋,扎双鬟,瞧着很柔软,发旋小巧,再一眨眼就看不到了,小孩儿抬起头,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,五官精致,不知为何,金光善总觉得在何处见过。小妮子看上去三四岁的年纪,在这样熙攘的街中,本该被父母抱在怀里——至少是牵住手才对。但这个小孩儿,身高才到他膝盖上面一点,居然这么不择路地冲了出来,径直撞在他腿上,一皱秀鼻,似乎被磕疼了,眼泪在眼眶中打转。金光善俯下身,几乎是本能地伸手,想摸一摸她的脸,再安抚她几句;但他的手碰到女孩娇嫩面颊时,不知何故,毒蛇鳞片的滑腻触感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,有个念头以晨钟暮鼓之势闪掠而出,为他满脑子的芜杂思绪定了音。

 

  杀死他父亲的,是一个女子。

 

  那个妓女,被关入金丝笼,又以血污作钥匙逃离桎梏——在那之前,在她长成一个致命的尤物之前,一定也曾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孩,是不是?

 

  鬼使神差,他的手往下滑,微凉的指尖碰在女孩的脖颈上面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,他的金丹是几时擅自运转起来,输送出的灵力淌过他四肢百骸,最后全数向这五指之中汇集。他毫不怀疑,只要稍一催动,这手即可以削开稚童脆弱的命脉。

 

  但他像是被什么魇住了,没有动,指腹下的脖子柔软、纤细,不堪一击。可肌肤散出生气,里面裹着的血流生生不息,顽强地奔涌。他只要指尖微拢,稍稍发力,即可掐灭这生命之火,可这火又是这般明亮,亮得灼目,一次次坚定地跳动着。活着。真好啊,活着,身体温热。金光善一面想,一面意识到,如果这不是梦的话,那么,他也许快要疯了。

 

  女孩具备着一种小动物的本能,察觉到危险,不再是一副要哭的撒娇表情,而用自己肉嘟嘟的小白手揉着鼻头,声线软软糯糯:“大哥哥?”

 

  这声音令他稍稍憬悟,视线绕过女孩,看见有一双夫妻正慌慌忙忙地向这里找来——人太多了,众目睽睽,他不能在这里做点什么,他心说,一面顺势将手下移,绕过命门,落在了女孩软软的肩膀上,安抚地轻轻拍了拍。

 

  “去吧。”他说。

 

  梦游者的呓语,轻柔得像一个诅咒。

 


 

  夫妇走近,夫人满头珠翠,灯火下闪闪发光,如释重负地一把揽住乱跑后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孩子。丈夫一派书生气度,彬彬有礼,走近前来,似是想要道一声谢。但是话尚未出口,对视一眼的时间,双方都如被点穴定住,嘈杂繁华街道上镂出一小片静默的区块,一时无话。金光善敏锐直觉犹在,捕捉到对方眼中的错愕。

 

  他又问自己:我为什么还没有醒?

 

  荒谬的死遭遇奇诡的邂逅,脱离实际。

 

  一旁夫人理了理因奔走寻人而微显凌乱的锦袍,见丈夫愣怔,道:“怎么了,温郎?”

 

  ——温郎。

 

  小女孩眉目间的一点熟悉,此刻揭晓答案。夫人眼含诧异望来:一双凤目,眼尾勾着一撇凌厉红妆,美则美矣,却并非金光善盼望再见一次的那双温润乌眸。一瞬胸中激荡,金光善简直想冲上去揪住那个陌生女子的衣襟:你是谁,凭什么喊他温郎?

 

  可他又是谁呢,扮侠客扮得入迷,一不小心情真意切,还妄想他的救美故事一定会有个好结局。他究竟为何而来,为访面前衣着光鲜的温郎、欣赏他新欢的靓妆吗?

 

  温郎欲言又止看过来,似乎埋怨:公子已经做过了英雄、过足了瘾,何苦再出现在在下眼前?

 

  金光善瞅他一眼,衣衫较当时月下更体面,隐隐暗香浮动,上好的旃檀香料,几多昂贵。又望女子云鬟间金步摇,自认已猜中全部情节。按照套路,穷苦书生本该高中状元,青云直上,那女子呢,自然也该有煊赫家门作衬底,再携丰厚妆奁下嫁,或者小家碧玉……总归不该是罪臣之女。可故事之外,原来有情亦难饮水饱,贫贱夫妻百事哀。一个人的彻底蜕变,抑或原形毕露,河东河西,也用不上三十年。

 

  世间哪有那么多幸福美满?吉光片羽,琭琭如玉,如何能轮得到人手一份。他便默念:是否世间好物皆如此,竹马青梅,也似琉璃般易碎。

 

  他浑身的血都寒了,似乎要从内而外冻他个激灵;他似乎终于、终于有了一点清醒过来的迹象了。他的如在梦中,不是因为他父亲的死,是他过往的生活轰然坍塌,将他压倒在废墟之中,不知以什么为支撑才能站起来,起身后又要往何处去;而现在,骨血指引之下,一条道路缓缓铺开。

 

  温郎,属于别人而并非他所知的那一个温郎开口试探:“请问阁下,是不是……”

 

  “不。”金光善斩钉截铁,“我不是。”

 

  目光里闪烁着他的决绝、漠然,以及……“深明大义”。

 


 

  他便目送一家三口走远。

 

  七天,只七天,他见识了那么多糟糕的大人,而他自己身上也流着与他们同根同源的血。他特地选在七夕,多么渴求一点证明,一点也好,证明他与他们不同,曾有过偶发的善心,并且在这世间留下了痕迹。

 

  可上苍偏不遂他意。

 

  他仅剩的玩笑般的纯真——即便是他,也不想被玷污粉碎的东西,在温郎无辜又责怪的眼神中四分五裂,事实这样直截地冲撞过来,连一点自我安慰的余地也不留了;已经畸形的是这个世界,而他身上流的毕竟是金家的血。尔虞我诈,勾心斗角;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。

 

  梦醒。尚且青涩的鬼下定决心,亲手脱去身上的人皮。

 

  

 

  他连夜赶回兰陵,摸回家主府。虽然代替曾经的家主入住,但终究形同虚设,连继任家主的仪式都未曾举行,甚至不曾被提上日程。

 

  而他呢,总算由一个行过冠礼的小孩,长成了一个大人。是有些迟了,不过不算太晚。

 

  他将醉柳一掷,倒头便睡,终得一枕黑甜。翌日醒来,正梳洗时,专门为他供养仙剑的家仆哭丧着脸捧出柄金色长剑:“宗主,您的剑……”

 

  金光善一面篦头,一面去瞧那剑。醉柳不足一掌宽的纤细剑身上,竟裂开了一道细纹,微小却碎得清晰坚定,触目惊心。

 

  家仆捧剑,百思不得其解,金光善却是了然。剑心既失,剑身又岂能保全。

 

  那厢,家仆还在毕恭毕敬:“您看……是不是,重铸一柄?”

 

  看来家里长老对他、对他的花架子剑法,是当真放心。金光善心中嘲道。

 

  “不必。”他不禁又嗤笑一声,笑里含无尽嘲弄。他对自己再了解不过,清楚自己的无能,所有的剑招都被他学成了绣花枕头,剑再好他也使不出来。横竖他也没法走一力降十会的路子,又何必白费心力。

 

  他从案上拿过那个乌木盒,取出那柄铁精铸就的笛。他想,是那个人的话,想必……

 

  他将笛子递过去:“把它熔了,铸在裂开的剑身外面。不必太精巧,还能承受御剑程度的灵力便可。”

 

 家仆如奉纶音,连连称是,又问:“宗主可还有其他吩咐?”

 

  金光善片刻无言,又道:“把铭文改了。”

 

  “啊?——您要改成什么?”

 

  金光善望了望盒中已干枯的花枝,再是那柄铁笛,最后将目光定在那块宝贝玉牌之上,脑海中浮现出不夜天城中,温若寒那句轻描淡写,却掷地有声的话,那道安心飞远的飘摇光点。同为少主,他却志不在此,根本不够格与温若寒相提并论……他如今决意一改,究竟会离那个人更近,还是更远?

 

  他启唇,声音宛若叹息:

 

  “改作‘玉成’。”

 

  他将一把青丝束成马尾。

 


 

  议事未了,主位上苍髯老翁瞪大混沌双眼,看那少年傀儡悍不畏死冲上殿堂,祭出一块白玉——昏花老眼如何看得清,玉牌上雕三足金乌,口衔天火、足踏流云,振翅欲飞,尖利的喙如剑直指,似乎将要仰天昂首,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唳鸣。

 

  系玉的红绳微转,另一面呈出,只镂刻“燹”之一字,天马行空、恣意飞扬——野火燎原,温家少主的名。

 

  狐假虎威。

 

  七月十五,中元鬼节,才褪去人皮的鬼终于登上他应居之位。

 

  他那孱弱的母亲,空有高贵出身,心性懦弱,并未撑到此刻,舍弃不成器的讨债鬼,八天以前,情人节后,她跨过奈何桥,去与她亡夫会面。金光善又何尝不是舍弃了她:成日只会哀泣,哭命运不公、哭遇人不淑,除开流泪,这女人究竟还会什么?

 

  他腰悬玉成,孤军奋战,再借一把族中仍想光复正统的长辈之力,踩淋漓鲜血,终究独拥金鳞台大好风光。

 

  无人知他闯上点金阁那日,掌心被汗沤湿,也拿不准若寒兄这信物究竟效用如何,见了人人皆面露惊惧之景,还暗自诧异。待他知晓,温若寒赠他这一块玉牌不同其他,见之如见温家少主亲临,说是代表温家威权也不为过,已是又过去多年,他从沦为阶下囚的温氏门生口中所得知的了。

 

  而温若寒……

 

  温若寒从未告诉他这些。

 

 

 

  温若寒贺他坐上家主之位,甚至赏光莅临他的继任之礼:温家少主亲临,算是其他各世家都不曾有的殊荣。金光善则说,此事多亏若寒兄玉成。

 

  温若寒已看透了他似的,却还是笑说:“我又何曾助你。”

 

   又一眼他的佩剑:“玉成?”

 

  “嗯。”金光善看似漫不经心,回他一句,“醉柳早些时候裂了。”

 

  他曾是楚馆里争缠头的兰陵少年,如今,一双足底是亲族的血流白骨,报那日点金阁里赤足受伤的仇。

 

  能周旋则周旋,能收买则收买;如皆不能,也便宁可负尽天下人。只得如此。

 

  待到局势稳定,厘清族中人等,再无翻盘变动可能,他也懒得理还有多少暗流涌动,一枚玉牌坐镇,温家不倒,他又怎会倒。便再一度频繁流连于烟花巷陌,比之前还要疯,甚至有一回,险些玩死了一位美人。

 

  他天生狡黠,花言巧语随口就来,深谙如何讨人欢心,那点精明在床笫间被发挥到极致,哄骗得人家真以为他是深情不渝,而每当此时,他便抽身而去,一副无赖做派。

 

  曾握醉柳一剑挥出,令众人惊异也惊艳的少侠不在此地,世界是只怪物,张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;此刻纵恣欢谑的,已是另一个人。

 

 某一天,他被酒熏红的醉眼,撞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。雪肤乌发,饱读诗书,兼有双瞳剪水,鹿一样温和柔顺。弹一手好琴,他恍惚想,何以不是琵琶,他也曾聆过一曲琵琶,乐声哀婉……

 

  似曾相识,仿佛场面重演。

 

  听人说,烟花才女,闺名孟诗。他笑一笑,说,好名字。

 

  纵有这一点缘结,也换不回那十六岁的少年,反而——他于是负了她,较负旁人更多一分仪式般的决绝。十六岁的他决计不会想到,自己滥情起来连始乱终弃都这般干脆。

 

  他终究是活成了这副模样。

 

  

 

  许多年后,艳阳高照的天,一场骑射大会。囊近天下仙门世家,万方来谒,洋洋大观。个中有人视温若寒以狂热颙望的眼,更有人视他为仇雠——譬如聂明玦,便怒目相向,眼如利剑。

 

  五大玄门仙首,独金光善一个还如少年时扎一把马尾辫,一身锦袍流光溢彩,却执陈旧泛黄的绡扇。他向上遥望温若寒入座,不自觉露出一个笑,又忙不迭收回去。他以精明、势利斡旋于此间错综关系之中:最好方式或许并非恪守道义,而是和稀泥,伪造一团和气。

 

  那日,踆乌放出金光万丈,如有实质,一刀一剑刺穿叠翠的叶,扎出一张张近乎透明的翡翠色,又来戳人眼帘,无差别攻击,那疼痛令人无法直面,不得不垂眸低头,以免于灼伤。

 

  而温若寒坐于高位,姿容整肃,举手投足却隐隐显得轻蔑而随意,听台下声浪震天,如帝王聆臣子山呼万岁,表情波澜不惊,眸如点漆,乍看如静渊沉水,倏然泻出的眼神则明亮逼人,彰显着他刻进骨血的侵略本性。

 

 是的,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,无论是否身处高台,皆能俯瞰众生。

 

  他是王,所到之处,只有跪伏在地,或鲜血淋漓。

 

  二十多年来,金光善看着温若寒一步步走到今天,终于有足够实力,不再虚与委蛇,粉饰太平,此间席上他有意高人一等,已露端倪。往日他父亲还需给蓝家君子之风三分薄面,送子嗣去走过场,更是探虚实,如今温若寒将道统也夺来攥在掌中,先将云深付之一炬,再唤世家诸君,天地已变,且请上温家受教。

 


 

  不幸中之大幸,送去“教化”的独子平安归来,同他抱怨岁华被夺。而不多时,江家亦祸事临门,温氏变本加厉,惨状较蓝家更甚:一夜之间,莲花坞化为血海、丘墟。若非那一位授意,单凭温晁那无知小儿,如何敢盛气凌人,屠尽云梦满门?

 

  谁记得当年蓝家听学,以少侠自居的江枫眠亦在列。什么同窗旧谊,是多少年前古早论调,温若寒讲弱肉强食,且切身实践此道,成神功、收仙门,所向披靡。

 

  也算是,凌云志气。

 

  

 

  金家向来与温氏交好,人人自危中,竟也暂时免于浩劫,风平浪静。只是杀神有时贲临,金星雪浪吐艳之时,拎一壶姑苏美酒,还如往日一般,邀他饮酒叙旧。

 

  金鳞台那样大,只有他一个人敢站出来同他讲话,马尾辫稍端微扬,笑眼依旧:“若寒兄——温宗主,好久不见。”

 

  温若寒看他一眼。

 

  金光善会意,乖觉改口,唤他:“若寒兄。”

 

  仿佛,一切如昨。

  


 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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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易时间线:六月末家主逝世,头七(七夕)善出逃姑苏、主母逝世,八日后(中元)善继位。

设定许多bug,家族斗争这方面笔力很弱,欢迎探讨。

接下来就是成年时期感情线啦,快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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